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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我兴许可以考虑留你一条狗命。”

    他垂着眼皮,看着季泽立在眼前的书信,神色淡漠,没有伸手接。

    季泽脸上本是喜意盎然,可世子的脸上,并未出现他以为能看到的高兴,喜色转为疑惑,复又晃了晃手里的信,疑道:“世子?世子?”

    段承宇收回目光,自顾自地转身整理枕头,而后躺下对季泽道:“拿去烧了,以后她的信,不必再拿来给我看。把灯灭了出去吧。”

    说着,段承宇手撑着床面小心地躺下来,拉起被子盖在身上,闭起眼睛将头扭去一旁,不再搭理季泽。

    季泽看了看段承宇,世子明显是不想再多说,他万分疑惑地看了看手里的书信,又看了看反应古怪的世子,只得道了声“是”,盖熄屋里的烛火,拿着信退了出去。

    季泽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传来卧房门被关上的“吱呀”声,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段承宇这才慢慢睁开眼睛,望着房梁上从窗内照进的一束夜光。

    他与钟情相识在越王四子的百岁宴上,当时宴会上人多嘈杂,人人忙于攀交,就连那些素日里明争暗斗的,都能对彼此摆上一副笑脸,他不愿留在宴会上虚与委蛇,便在越王府里闲逛,遇上了同样躲避的钟情。

    钟情眉宇间隐有愁意,说起来,才知是她爹,跟她说等她过了十四,就会将她嫁给越王做侧妃,越王如今已有四子,府内妻妾良多,她并不愿来,可又无法违拗父命,一时感伤。

    这世上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人太多,他段承宇又何尝不是其中之一,于是便与钟情交了心,一来二去,彼此属意。

    其实现在想来,当初他所谓的不能左右命运,不过是年少无知,吃饱了撑的,若非后来襄王府败落,他又怎知自己曾经所拥有的一切多么难得。

    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生活安逸,无病呻.吟的世子罢了。

    那样的一个他,又如何能理解,当初云依斐失去父亲后寄宿在王府的心情?她分明心中抑郁,却还要在府里忍受自己的冷眼。

    他记得,有次他不解于云依斐为何待他好,便问了,那时云依斐说:“你是父亲走后,我所能寄予未来最亲近的人。”

    她将他视为爱人、亲人,以至于后来刀山火海都无怨无悔的跟着他。

    越王登基后,钟丞相还是丞相,他属意多年的钟情,进宫做了淑妃,而本可以成为皇妃的云依斐,却为了他甘愿流亡。

    他对钟情的感情,在钟情进宫后,消磨在恨意与妒忌中,本该好好对待云依斐的他,却又执迷于权势,一心想夺皇位。

    现如今回想起来,钟丞相杀了已是皇帝的越王后,叫他去承袭皇位,无非是想招安一个反王,再借机会除掉他,如此这般,钟丞相不费吹灰之力,便连根拔掉了两方势力。

    又将云依斐送去一直与他们为敌的燕联姻,约莫是想用燕困住云依斐,叫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钟丞相利用了他的恨意,利用了他想要皇位的执念。倘若他,有半点年少时对权势的淡泊,都不会导致那般惨烈的结局。

    他的前半生,似乎一直活在一次次辜负中,先是辜负父王对他的一番苦心,后来又辜负云依斐对他的一片赤诚,以及跟着他建立北周的文官武将,百姓城民。

    “荒唐……”黑暗中,段承宇一声嗤笑,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滴在了软枕上,化作一滩水渍。

    若是这一次顺利救下云将军,云依斐大抵不会再来王府,那么,待自己腿伤好后,就去朔州找她。

    现在的她,大抵也是十年前的她。段承宇心中隐隐有些庆幸。

    那把被她扔在贺兰山口的弯刀,复又出现在眼前,段承宇心间一阵抽痛。幸而现在的她,不知道过去的那些事,否则,即便她活着,怕是也不会再给自己机会。

    若是她还如从前那般,会爱上自己,那他一定好好待她,将十年来所有欠下她的,加倍的还给她。

    段承宇伸手抹了一把眼睛,侧身睡去。

    夜已深,如倒勾一般的残月悬在西方夜空的尽头,满天繁星宛如坠在玄色幕布上的珍珠,铺天盖地的罩在头顶上。

    雁鸣关外广阔的草原上,驻扎着一支军队,一堆堆篝火在营地里泛着灼灼光芒,隐可见三两士兵,手持长.枪,井然有素地在营地里巡逻。写着周朝字样的旌旗,在营地四周,印着若有如无的火光,于夜风中来回飘荡。

    云依斐和纯熙二人,发髻如男子般挽起,身着戎装,趴在不远处的山丘上,只露出半个头在外头。

    身后的小山坑里,搭着一顶小帐篷,她们骑来的两匹马,被拴在帐篷旁边,正吃着树根下的青草。

    云依斐目光炯炯地盯着营地,夜里的凉风浮动她的鬓边碎发,纯熙在她的侧脸上,瞧出一丝不同于往日的英气之美来,再兼一席戎装,倒像个生得秀气的少年郎。

    看了一会儿,纯熙压低声音开口问道:“小姐,咱们怎么保护将军?就一直这么远远跟着吗?”

    云依斐目光依旧看着不远处的营地:“爹出征身边会有骑兵,随后才是步兵,骑兵很难混进去,咱们得想法子混进步兵里。”

    纯熙闻言,脑海中忽地出现话本上看过的画面,说道:“那咱们打晕两个巡逻的,然后换上他们的衣服混进去。”

    云依斐扭头看了纯熙一眼,这十年前的纯熙,果然比不得跟她蹉跎了十年的纯熙,这么不长进吗?当初怎么没瞧出来?

    心里编排着,云依斐开口道:“现在混进去,明早点卯的时候就会被人发现。何况他们都是见熟了的,咱俩生人面孔,怎么都显眼。”

    纯熙“哦”了一声,云依斐接着道:“咱俩得到交战时,才能混进步兵里,战场混乱,不会有人注意到咱们,若是爹没事,一场仗打完,咱俩就趁混乱出来,等下一场时再混进去。”

    毕竟一次平乱不可能只打一场,眼下不知爹是在哪一场里受伤的,只能这么办。

    云依斐拍拍纯熙肩头:“不知爹的部署,咱得轮流守着才行,你先去睡,后半夜我再喊你起来守夜。”

    纯熙点点头,爬下山头进了帐篷休息。

    行军常有出其不意,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出兵,且敌军的突袭随时都会来,须得时刻警醒着才行。

    纯熙进去后,云依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爬在小山坡上守着。

    前半生失去父亲后的悲凉,她至今铭记于心,哪怕后来帮着段承宇建立北周,认识了许多同心同德的挚友,但是一到夜里,大家都各自回家,回到亲人的身边,唯有她,只能孤零零地回去冰冷的房间。

    越是这般,她就越渴望在段承宇身上得到想要的温情,可和他一见面,他所说的,要么就是北周朝政,要么就是与其他反王的博弈,她理解他渴望夺回一切的迫切,所以便陪着他。

    人生往往如此讽刺,越是想要什么,就越是得不到什么。这一次,她一定要救下爹,只要爹在,她就有家可回。

    云依斐目光炯炯地盯着军营,仿佛困意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就在这时,她忽地看到,军营西北方不远处,有一堆草丛在来回摆动。

    云依斐警觉,屏住呼吸朝那方看去,夜里虽然有风,但是那堆草丛,摆动的动静远大于其他地方,且移动的方向,正是军营存放粮食的帐篷。

    看来草丛下,是敌方派出的人,约莫是想烧粮草。

    云依斐看了看他们,而后取下背在背上的弓,又从箭筒里取出箭,上弦,对准军营里,离她最近的篝火上熬汤的铁锅子,拉满弓,将箭射了出去,箭一离弦,她立马俯身,只漏了眼睛查看情况。

    箭不偏不倚地射在铁锅子上,“哐啷”一声响,铁锅子掉在了火堆里,砸起一片飞扬的火星。

    巡逻的士兵警觉,有人立马跑去敲响了战鼓,李副将离此处最近,最先从营帐里出来赶到,火堆已被铁锅子砸得已尽熄灭,而云依斐射出的箭,静静躺在半灭的火堆里。

    副将看着那箭,拧着眉四处查看,这射箭的人心思当真诡谲,射在铁锅子上,这么一砸,叫人根本看不出箭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

    李副将查看之余,便见到了见行踪败露,急着逃窜的敌军身上,那摆动急促的草丛,在夜空下再显眼不过。

    军中校尉见此,忙招揽人马,准备去追,却被刚到的云从愿拦下:“穷寇莫追。”

    校尉闻言,看了越逃越远的敌军一眼,复又下了马。

    云从愿走到李副将身边,问道:“怎么回事?”

    李副将指了指碳堆里的箭,说道:“有敌军突袭,但是有人射来这只箭惊了巡逻兵,他们没能得手。但这箭射在铁锅子上,看不出方向。”

    云从愿弯腰将箭捡了起来,捏在手里看了看,拧着眉,抬眼朝军营四周看去。

    云依斐见此,忙低头彻底将身子藏起,她背靠着山坡,手里的弓越捏越紧,怎么办?爹不会派人搜查吧?

    从客栈大门处走到云依斐房间门口,这短短的一段路,在段承宇眼里,却好似比过去的十年还要漫长。

    云从愿带着段承宇来到云依斐房间门口。云从愿正欲敲门,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片人声嘈杂,回头一看,不断地有人从那屋里进进出出,屋里还时不时传出微弱的呻.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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