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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孩子他爹

    王根虎今年四十五岁,个子不高,但体格健壮,头脑也灵活,任村主任十年有余,修路造桥设果园,为村子的发展做出了不少贡献,获得政府奖状无数,在群众当中的口碑也非常不错。这不,今年的村干部选举,他又是全票通过,继续他的第十五任村官。

    在杜宅,他实在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

    加上娶了个颇有姿色的妻子李采莲,又生了个聪明乖巧读书好的儿子,日子怎么看怎么圆满。可就是这样一号人物,也免不了有他的烦恼。事情源自连任仪式完毕后镇长口头传达的一个通知,镇长说最近县委县政府即将在全县范围内开展一项专项整治活动,专门清查各行政村的财务账目。

    老王,好好准备准备,争取替咱们镇得个模范村的旗子,风光风光,阿!呵呵呵。镇长拍着王根虎的肩膀爽朗地笑着嘱咐他。

    王根虎陪着笑脸应酬着,心底可早就翻腾开了。

    等到好不容易吃完喝完送走镇领导,天色已经有点黑了。王根虎急急忙忙披了一件薄外套离开家赶往村会计家去。会计家在村子的北边,中间隔了一条零三国道线,公路是去年修好的,双向六车道,宽阔气派,也占了不少田地。亏得是王根虎,要是别人,可真不一定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通村民的思想工作而不耽误工期。

    这也是王根虎的得意之作,平时他没事就喜欢在路边溜个弯,美美的抽上几根烟想想心事散散步。今天他可没这个闲心情,他急急忙忙横穿过公路敲开了会计家的门。

    会计姓曹,村里人都管他叫曹大,当然这并不是他的真名,可大伙儿就是喜欢这么叫他,起初他也反驳过,可大家不理会照样叫他曹大,等到时间久了叫的人多了,他也懒得反驳了,于是曹大就成了他的名字,而他的真名,反而没人记得了。

    曹大今天人不太舒服,头痛,早早就睡下了。他本打算不理那敲门声,奈何门外的人越敲越起劲,咣当咣当的声音吵得他头更加痛了。他满肚子火气地下了床开了门,刚想破口大骂。王根虎一把就把他给推进了房间。

    曹大站稳身子看清来人是村长。他疑惑地看着村长跑到门口四下里观望,又跑进来用门杠子把门给堵上,忙忙碌碌的。

    “曹大,账本呢?”王根虎一边擦抹着汗珠一边急忙问。

    “账本?什么账本?”曹大摸不着头脑。

    “哎呀!修路征地款那笔!”王根虎急到。

    “哦那本啊!在村委会吧。哦,不对!好像今天我拿回来了,干嘛?”曹大反应过来,还是有些迷糊。

    王根虎意识到自己问得太急了,他先顺了顺气平静了一下,才接着说:“今天镇长说最近县政府要开展专项整治活动,专门清查各村的财务账目!”

    曹大立刻明白了村长来找他的原因,脸色变得惨白,半晌不说话,脑子里飞速地整理着头绪。

    到底是老财务,曹大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大概什么时候正式查?”

    王根虎摇摇头:“没明说,估计最多十来天后。”

    曹大沉吟片刻:“有个五六天就够了。”

    王根虎眼睛一亮:“有办法了?”

    曹大点点头:“咱们村不是马上要修一个水塔吗?只要你明天立刻上马这个项目,我就有办法做平帐目。”

    王根虎马上点头:“这没问题。明天就上马。真的可以抹平?查不出来?不会有漏洞?”

    曹大自信满满地笑起来,神态已经非常放松了,说:“做村长,我比不过你;可说到做帐,你可比不过我啊!”

    许是被曹大愉快的心情所感染,王根虎终于不那么紧张了,他扯扯被汗浸透了的衣裳,叹口气说:“这提心吊胆的可真不是个事。”

    曹大起身泡了杯茶放在王根虎面前,安慰他说:“我的村长呀!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子影马上念高三了吧?以后还要上大学,毕业后还要在城里买房子安家。我可听说现在城里大学生的工作也不好找,房子就更加贵了,听我小舅子说一平方都要万把块呢!你不给孩子准备点能行吗?放宽心吧,绝对不会有事的。”

    王根虎又深叹口气说:“哎可千万别出事。”

    两人捧着各自的心事沉默着坐了一会儿,茶水渐渐凉了。

    王根虎起身告辞,曹大送他到门口,王根虎回过头来盯着曹大说:“你可记住了,这可不单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你最好牢记这一点。”

    曹大连忙点头回答:“放心吧。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王根虎这才转身离开。

    曹大左右看了看,回身闭上了房门。

    夜色冰凉如水。

    身上被汗浸透的衬衣变得冷冰冰的,王根虎难受地扭扭身子裹紧了外衣。他心绪烦乱还不想回家,就点了根烟在公路边漫无目的地走。路上车子不多,偶尔呼啸着闪过几辆,明晃晃的车灯晃得他睁不开眼,王根虎忍不住朝着一辆车的背影骂了几句粗话。

    不知不觉抽完了三根烟,王根虎也平静了下来,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礼拜天,要替儿子准备下个星期的米菜和衣服,明天好带着回学校去。这些事情指望不上老婆,现在她每天只知道打麻将很少顾家了。

    王根虎一边转身穿过马路一边想着应该炒些什么菜。这次他准备不炒梅干菜肉了,也不炒豆酱肉,这些东西没什么营养。儿子太瘦了,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给他炖只老母鸡补补。对,黄豆炖鸡。王根虎为想到这个主意高兴,兴奋地加快了脚步。却听到砰然一声响,不知道什么东西剧烈地撞击到他的身上,停下又离开了。

    后来村里有人探问村长最后说了什么话没有。有个知情的人就说,黄豆炖鸡,黄豆炖鸡,他说黄豆炖鸡。

    王根虎说,黄豆炖鸡。

    第二回逃不过那张网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除了几个值班的护士,住院部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偶尔有人从铺着光滑大理石的走廊上走过,也都尽量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在这里养身体的病人。

    医院里安静极了。

    505号病房里传出轻轻的歌声,似乎是一首江南小调,听不出什么词,伴着水声湿漉漉的很好听。隔壁有几个病人听得痴了,走廊上的护士也听见了,她微微顿了顿,起身又坐下,叹息地摇摇头,继续写她的报告去了。

    一首歌唱完,身子也擦得差不多了,倪露起身去水房倒掉,又换了一盆干净的水。她轻轻地把床上的病人移到床边,用手扶住他的头,又把已经调好温度的脸盆放到凳子上拉过来,用毛巾一点一点地把头发润湿,涂上洗发液细细地揉洗,直到揉得没了泡沫,她才用水一点一点冲洗干净,又用梳子慢慢梳好头。经过这么一番整治,病人苍白的脸上也浮现了一层红晕,显得英俊迷人,如同未曾发生意外只是在沉睡一般。倪露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她拉了椅子坐到床边,心里想着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对了,还没有念报纸呢。她一边轻轻地道歉一边拿过报纸,就着床头的灯光轻轻地念起了日报的经济版块。她不能肯定赵鹏能不能听见,医生说植物人也有可能存在听觉的,她就抱着这点可能每天认真地念着丈夫最喜欢的经济版。

    窗外的夜色渐渐浓了,马路上的路灯已经点亮,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也争相闪烁了起来。倪露终于放下了报纸。她拉过赵鹏的手,那手依然白皙而柔软却无法动弹。倪露想起这只手曾经无数次在自己身子上游走抚摸的感觉,心头闪过一丝惆怅。

    阿鹏,我先走了,要去义乌谈笔生意。你要乖乖地睡觉哦,可不许耍小孩子脾气。明天傍晚我再回来陪你,给你洗澡给你念报纸还给你讲故事。要听话哦,不听话我可要生气的呢。

    倪露微笑着在赵鹏脸上亲了一下,又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轻轻地关上了房门。走过服务台的时候,值班护士欠身朝她点头微笑,她也朝她点头微笑。

    下了楼钻进黑色的轿车里,倪露没有立即启动车子,她坐在冰凉的真皮座椅上,微仰着头透过车窗玻璃望着丈夫的窗户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呆呆地坐了足有一刻钟时间,才发动车子离开了医院。

    倪露熟练地换档转向在夜色之中穿行,不一会儿工夫就出了市区上了宽阔的国道线。路上没什么车辆来往,倪露听见车轮子在平坦的柏油马路上摩擦发出好听的沙沙声。她突然很想听音乐,就塞了一直喜欢的张学友的碟片到cd机里,片刻后舒缓的音乐响起来,学友那富有感染力的声音深情醉人,让倪露想起了很多往事。

    倪露和赵鹏,可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呢。他们从高中就认识,一恋就是十年。期间赵鹏考上了大学,倪露却落了榜。这也让他们俩发生了唯一的一次感情危机。倪露写信提出分手,理由是配不上。赵鹏苦苦挽留未果,只得放下学业从西安赶回金华。骑车数十里赶到倪露家,用赤忱的心感动了倪露,两人重归于好,平安度过了这次感情波折。至此男的努力学习,女的努力打工,男的毕业后不久就顺利做了某食品公司的浙江区经理,女的凭借着不懈的努力和才智,也成了某建筑公司的副总经理。

    二零零五年的春天,历经十年恋爱的两个人终于踏入了婚姻的殿堂。两个人都对未来的幸福生活充满了信心。可就是在那个春天。赵鹏在到工地上探望正在监督施工的倪露的时候,意外地被高处坠落的砖块砸中脑部成了植物人。倪露在经历了剧烈的痛苦之后迅速冷静下来,勇敢地承担起养护丈夫的责任。一晃就一年有余了。家人都劝倪露早点放弃重新追寻自己的幸福,可倪露不听,她也不辨驳,她知道家人是为她好,可她有自己的坚持。她不说那是爱,她说人这一辈子,总是要有所坚持的。

    倪露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觉得甘苦无人诉。学友的歌声越唱越悲:浮华掌声里只想一个人赞慕,从难关出发心境可向谁透露,是否悲欢早有定数,何时得到何时失去谁能猜到?

    谁能猜到?

    车子剧烈颠簸了一下,把倪露惊醒过来,她下意识地踩了急刹车,车子嘎吱一声停在路边,她看到一个人躺在不远处的路面上,口角流淌着液体,在车灯暗淡的光线里鲜艳夺目。倪露打开车门想下去,眼前却闪过赵鹏苍白的脸。她左右看看四下无人,犹豫着收回了修长的腿,五六秒钟后她关上了车门,隐约的她听到有人在说话,黄豆炖鸡,黄豆炖鸡,她觉得那是恐怖的幻觉。她慌乱地踩下油门,车子发出突突的轰鸣声,绝尘而去。

    倪露茫然地猛加着油门,脑子里混乱没有头绪,任由着呼啸的车子越开越快,在宽阔的马路上风驰电掣。后面有车亮起明晃晃的大灯,来人死命按着喇叭,嘟嘟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凄厉又刺耳。倪露没有减速没有停车,依旧木然地踩着油门。来人丝毫不放松地紧逼着追赶,而且显然是个车技高手,没多久功夫就追了上来,两辆车并排行驶。对方继续狂按着喇叭,见倪露没有反应,又摇下车窗朝着她喊,停车,停车,快停车。倪露面无表情地继续开车,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喃喃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阿鹏阿鹏谁来照顾阿鹏哦。

    对方的车子已经到了前方,正试图用车角把倪露的车子逼停。倪露那时候很想不管不顾地撞过去,就那样撞过去。

    那也是一种不错的结局吧。在遽然的碰撞中结束,也是不错的结局吧。

    可是阿鹏呢,谁来照顾我的阿鹏呢?

    倪露悬浮在油门上的脚,套在好看的高跟鞋里,非常性感。这只性感的脚,在徘徊了八分之一秒后,猛然踩在了刹车上。刺耳尖利的声音骤然响起又嘎然而止。地上划出两道黑黑的辙印,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然而那却像极了那通往无边黑暗的路。

    医院昏黄的灯光下,赵鹏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在那个漫长的黑夜里没有人看见。

    第三回谁是张三

    金东区是金华市的郊区。

    说是郊区其实和一般意义上的郊区区别很大。一般的郊区虽然不如城市的繁华,也大抵不会太过于寒酸。可地处内陆盆地的金华的郊区却实在没有什么城市的样子,充其量不过是散落在出城公路旁的几个较为密集的自然村落罢了。路宽车少,倒是方便了设在周边的各大驾校,平白多了个免费的培训场地。大洋驾驶培训学校就坐落在零三国道线旁的郊区。地段是偏僻的,生意却很好,来此考驾照的人络绎不绝,民间传闻这全是因为驾校老板的姐夫是副市长的缘故。但这终究只是坊间的猜测罢了,生意好才是不争的事实。能带来就业和税收的贡献总是让人满意的。

    张三也很满意。他在这家驾校任教练八年又五个月了,是大洋驾校的王牌教练,经他手带的学员的过关率从来都是百分之百,请他执教的学员都需要排队走后门。进贡些烟阿酒的也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有时遇到背景身份特殊的学员更是有不菲的收益。

    张三怎么不满意呢?

    说起来,他还真有不满意的。那就是他的名字。这名字确实有点过于无厘头了,老有熟人故意在他面前喊李四李四你在哪?把张三给气得干瞪眼。可张三真的就叫张三,不是昵称也不是外号。他老爸给他起这么个名字并不是因为排行,张三其实是独生子。据知情人士透露说那是因为他父亲实在起不好名字,就决定胡乱翻开字典,闭着眼睛用手指头点,点中哪个是哪个,算是天命,结果不幸点中了三字。张三从懂事起就提出过要换名字,无奈老爷子异常固执,说人不能违抗天意,那是要倒大霉的。见拗不过老爷子,张三也只就渐渐死了这条心,好在三十岁后他的日子越过越顺,到了零六年,更是被提拔为公司的主管副总,专门负责替驾校培训招募教练。这比之于王牌教练的烟酒供应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零六年夏天来临的时候,大洋驾校扩大规模,需要增加五十个教练。来找张三的人就更多了,各色人等都有,自然都不会空手而来,但是张三已经开始有选择性了。

    这一天,一个漂亮的女人敲开了张三办公室的门。这人三十出头的样子,模样很俊,打扮得也很时髦。尤其是那一头笔直的长发,在推门的一刹那被风吹起的样子,竟然让张三的体内涌起了一股热流。女子施施然地在沙发上坐下。张三问她来此的目的。女子说听说你们这里需要教练,我想来试试。

    张三期期艾艾地说,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那么,小姐你以前做过教练吗?带简历了吗?

    女子说简历我没准备,但我有五六年驾龄了,开车基本没有违规过,被扣的分数很少,绝对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的。

    张三沉吟着说,驾龄和教龄还是有区别的。车开得好的人很多,教人开车教得好的人可不多。

    女子略微有些沮丧,低头盯着脚尖,半晌说人家朱元璋做皇帝前不也只是个和尚吗?按你这么说,明朝不没有了吗?

    这句话把张三给逗乐了,气氛变得柔软起来,他提盖子在茶杯上划了两下吹着热气,眼角若无其事地瞄了几眼女子,说,倒也不一定非要有教练的经验。

    女子感觉到事情有转机,她重又抬起头,两只好看的大眼睛迫切地盯着张三,等待着他说话。

    张三心里一阵短暂的慌乱说,走,我们上路你先开车给我看看吧。

    女子高兴地站起来,欠身让张三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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